从福音的沃土成了福音的死角?
十六世纪中期,耶稣会传教士Francis Xavier到日本宣教, 一代人的时间就结出了三十万人的果子,宣教的早期巨大的成功让他喜出望外,因此他称日本是“东方最适合福音的沃土”。
四百年后,日本基督徒的人数只占到全国总人口数目的1%,可谓微乎其微。相比之下,韩国、菲律宾这些亚洲国家的超大型教会比比皆是。韩国有将近30%的人自称为基督徒, 中国家庭教会即使面临长期的逼迫也依然蓬勃发展, 但是一般的日本教会规模不超过30人。 这样一个几乎全部西方化的东方国家, 从麦当劳、棒球、流行音乐都几乎全部从西方照搬过来的地方, 为什么单单宗教没有成长起来?
从福音的沃土到冻土,这四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沉默》
《沉默》(Silence)是日本基督徒作家远藤周作最心爱的一部小说。他取材于日本宣教史上一段真实有悲惨的历史,讲述了一个信仰与背叛的故事。这部小说被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对,就是刚刚拍好《花月杀手》的那位)搬上银幕,由大牌影星连姆·尼森和安德鲁·加菲尔德出演。
小说大致内容是这样的: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费雷拉在日本变节弃教的消息传到欧洲,欧洲各教会和他的学生们都惊诧不已,并对传言表示怀疑。他的学生罗德里哥和另外两名葡萄牙传教士潜入日本秘密传教并打探费雷拉的消息。当时的日本正处于德川幕府初期,严禁基督教。罗德里哥被日本基督徒吉次郎出卖而被捕。在被捕期间他见到了自己的恩师费雷拉并证实他的确已经弃教。当地的行政官为了让罗德里哥叛教使尽各样手段,他们让罗德里哥看着本地的基督徒为着信仰被严刑拷打,到最后被残酷杀害。最后,由于忍受不了日本基督徒被拷打所带来的精神折磨,罗德里哥最终踏上了刻有耶稣像的木板——踏绘,宣布弃教。 整部电影十分沉重,看过之后让人很是沮丧,甚至失望。 远藤周作这个基督徒小说家, 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读《沉美》理解《沉默》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这本书《沉美》(Silence and Beauty)是著名美籍日裔艺术家藤村真,结合自己的信仰历程来解读远藤周作的这本书。 或许通过他的解读, 我们能够更好地读懂《沉默》,从一个少有讨论的角度来了解福音。
百年逼迫给日本带来的深远影响
十六世纪中期,耶稣会教士Francis Xavier到日本宣教, 一代人的时间就结出了三十万人的果子。 然而基督教的广传让日本政府十分紧张,逼迫随即开始。 1597年,二十六名基督徒被抓,其中六名是外国宣教士,剩下的是日本基督徒,这其中包括三个年轻的男孩子,最小的才十三岁。 他们的耳朵鼻子都被削去,这二十六个人被长途押送,跋涉七百多公里,来到长崎的一座山上,在那里他们被钉上了十字架。这座山也因此被称为殉道山。
这样令人发指的折磨,让人联想起几千年来教会历史上此起彼伏的逼迫历史。早期教父特士良所说的,“殉道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逼迫越是厉害的地方,福音越是兴旺。只不过,这在日本却是例外。这是为什么?
而且我们知道,日本民族是一个非常崇尚荣誉的民族,毕竟,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以切腹自杀为荣的民族。 为基督的名受苦,对基督徒来说,是本分也是荣耀。同样是逼迫,为什么日本基督徒,一个以忍耐,荣誉出名的民族在为福音受逼迫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呢?德川幕府是如何斩断了基督教在日本的根基,以至于在二百五年的逼迫停止之后,日本人依然对福音十分抗拒呢?
逼迫最开始时,日本先是驱逐了外国传教士,仅有的几个躲在民间的传教士后来也陆续被抓、被杀,福音进入日本的途径就断了。 这还不够,德川幕府和罗马、以及其他逼迫基督教的政权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发明了踏绘。
踏绘是一块木板,上面镶嵌着一幅刻有耶稣或者玛丽亚抱着圣子耶稣的金属画。当地的行政长官会让每家每户的人践踏基督教圣像以表示他不是基督徒,拒绝者则被当作基督徒逮捕处罚,游街示众以后杀害。
然而,踏绘不是一次性的。每年这些叛教的人,还有那些被怀疑是基督徒,或者对基督教有同情心的人都会再次经历一次考验。如果不踩踏绘,面临他们的就是酷刑,如果去踩踏绘的话, 那就是再次承认自己的背叛。 每一年,不坚定的基督徒都会面临一次考验。这一次是踩还是不踩?背叛还是不背叛?背叛之后还要不要再反悔?再求宽恕?可是,十二个月后怎么办?
殉道者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的是沉默、空白。基督教在日本长达250年的逼迫之下,俨然消失殆尽,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日本, 这个被誉为亚洲最肥沃的福音之地, 已经成为一块最坚硬的土地。
日本民族性格:隐藏、模糊、美
用藤村真的话来说,日本的民族性格有三大特色。
第一是隐藏。
日本是个岛国,自然资源十分贫乏,人为了生存,为了抵御外敌,势必要紧密合作。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人如此讲究规矩,在一个弹丸之地,一点点的任意而为,都有可能给整个族群带来危险。在这样的局面下,再加上两百五十年的对基督教的逼迫,日本人的民族特性里深深地烙上了“隐藏”这一个印记。
第二,模糊。
日本人的忍耐举世闻名。这个国家是唯一一个经历了两次原子弹的轰炸的国家。战争、地震、核电厂融化、经济崩溃,这些都没有让日本人失态。自然灾难后的日本人依然井井有条,斯文有礼地排队等候救济品的发放。这样的情形在西方国家无法想象。 而日本人之所以会如此的守礼是因为社会的压力。但是日本人也是人,他们有着和我们一样的情感。外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压抑的痛苦不会消失。它会慢慢地想办法渗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是自杀率最高的国家。
圣经说,真理使尔自由。著名的基督教小说家奥康纳说,真理也使你变得很奇怪。在一个处处求同的国家,做一个另类压力何等之大。整个社会视另类之人为威胁。在强大的社会压力之下,模糊就成了日本人的第二个特质。
第三,美。
日本是一个非常讲究美的社会。精致,优雅处处可见,再平凡的家里也是用精致的瓷杯来喝茶,桌上简单的一枝花让朴素的桌子也格外别致。日本的妈妈们会花上好多时间为孩子的午餐作出各种艺术造型的寿司。美,无处不在。藤村真认为,日本人的这种美,就好像棱镜一样,把神的大爱折射显现在日本人的生活之中。 虽然日本禁教几百年,但是神的普遍恩典通过隐藏,模糊的方式渗透到日本的文化中。
这就好像艺术家在他的作品中处处留下身影,但你永远无法看到艺术家本人。正如看《哈姆雷特》,可以看到关于莎士比亚的一点轮廓,但没人可以根据这出剧描画出一副莎士比亚的肖像来。许多日本的人性和美都可以追溯到这段被逼迫、信仰被摧毁的时期。 怜悯、喜乐、爱,这些品质都反射出神的本质,不管是否有人意识到。日本是一个基督掩藏起来了的文化,历史的记号阴魂不散,就像踏绘上被无数只鞋子踩的黝黑的边框。
艺术上有个词叫做负空间。什么是负空间?视觉对象从背景中浮现出来被我们称之为正空间,其周围的背景即为负空间。尽管负空间是背景,但是对于整个作品的氛围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现代日本的背景有着被先前日本拒绝的基督教。当德川政府成功地将基督教从日本清除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是因着清除基督教, 他们留下了基督教的印记,在日本文化中有了一个“基督教”的负空间。 这个负空间尊敬那些隐藏的、软弱的、沉默的人和事,基督教成了日本文化的背景,成了隐藏着的负空间。 被压制的文化价值可能要多年之后才会显现出来。
《沉默》当年在日本出版时,受到了许多来自日本天主教徒的强烈的批评。他们认为远藤周作将背叛浪漫化。可是,我们回想一下教会的历史,就会看到基督的教会就是由一批背叛他的人建立起来的。作为门徒中最勇敢的彼得,信誓旦旦地说他绝不会背叛, 但是只是一个使女就让他轻轻松松地投降了。
远藤周作的作品主要集中在失败和耻辱。他解释说,因为这些会在人的生命中留下最持久的影响。耶稣最让人刻骨难忘的是他的爱:爱到死去、爱到活来。 他的爱特别是给那些背叛他的人。 犹大带着兵丁来找耶稣, 耶稣却称呼他为朋友。在十字架上,他为折磨他的士兵求情。如果我们不齿那些《沉默》中的叛教者,远藤让我们看到耶稣的教会两位最伟大的创始者:背叛三次的彼得,和残害教会的保罗。
每一个追随耶稣的人,从最开始的门徒,到现在的每一个基督徒,或多或少地都尝到了背叛的滋味。从怀着小心机的说三道四、闲言碎语,嫉妒他人,羞辱比我们弱小的,奉承比我们强大的、对弱者的残酷、对受伤者的无情冷漠,每天我们都踩在了有耶稣头像的踏绘上。我们唯一的盼望来自这位被踩在脚下的主耶稣的深情凝视。 而这,就是《沉默》的含义。
以上是对《沉美》一书杨腓力所写的序言的读后分享。接下去会每周分享一章《沉美》。